楔子
你知道什么是寒冷吗？
你知道什么是痛苦吗？
你知道什么是孤独吗？
在那段被封冻在冰雪中的日子里，他曾独自面对群狼，与巨熊生死相拼，血从伤口流出都会冻结;他曾尝过兽毛的味道，把冰雪当做水源吞咽;他曾听着自己骨骼破碎的声音，依然拔出刀奋身一搏。
白日里他在冰雪上寻找熊狼，黑夜时他便在雪洞里独自注视黑暗。这里是朔方原以北，冰雪终年不会消融，他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与之为伴的，仅有一匹狼，一把刀而已。
有时他也会想着逃离，但却总会有火焰燃起，点燃他的愤怒，让他想起过往的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那些需要血洗的仇恨。
他走出这里的那一天，外面正值寒冬，朔方原也变成了雪原，看起来并无多少差别。朔方原的主人，北狄正在举行盛大的冬狩。
他回来了，握着刀骑着狼。
朔方原上。
几名贵族模样的北狄武士正在围猎一头巨熊。他们与巨熊对峙着，正准备发动攻击，却听得巨熊猛然发出一声咆哮，而后轰然倒地，砸起一片碎雪。
武士们一惊，后退一步，却见碎雪落下，一人骑着高大的巨狼，从雪中走来。那人头发散乱，披着一张狼皮，单手提着黑色的长刀，胯下巨狼如骏马般高大。
“是你！”为首的武士好像认出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没错，是我。”他开口道，声音有些生涩，那是长期不开口说话的缘故。
下一刻，原本缓慢移动的他突然动了起来，就像雪原上说来就来的狂风，为首的那武士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同伴们便都已倒下，血接连喷涌而出，和后面巨熊的雪混在了一起，把雪染红。
他有些恍惚，这场景，如同三年前一样，不断有血洒在大地上，把雪染红。
“怎么可能！”武士惊呼道，眨眼之间，就只剩他一人还站着了。
他冷笑了一声，怎么不可能！三年！三年的时间！他无数次和熊狼拼杀，这长刀在他手中饮下的血甚至比在此前多少代北狄王都要多，每天他都在风雪中挥刀，甚至连夜晚在雪洞那些阴冷潮湿的梦中他都在重复着这一刻！
“啊——”他怒吼着，长刀将最后一名武士从颅顶劈成两半！
·一·
朔方原风雪漫天，寒冷不断侵袭着叶凌的身体，他有些后悔没有多带几件棉衣，只能暗中运起灵力，略略阻挡一下寒冷。
来的时候他把他那个不大的乾坤袋全部装满了干粮，以致于他准备的棉衣只能背在包裹里，被小师妹——曾经的小师妹，不过他被逐出凌云宗之后，还喜欢叫她小师妹——嘲笑说像一个大蜗牛。最后他只带了两件棉衣便进入了正值寒冬的朔方原。
太冷了，叶凌想。他慢慢蹲下，抱成一团略微暖和一下身子。
一个黑点在视线里出现，并急速放大。熊？叶凌想。他进入朔方原已经有几日了，遭遇过一次巨熊，不过被他趴在雪里躲过去了。
他刚站起来想要确认一下，那黑点已经到了他面前。那是一个北狄人，骑着如骏马般大小的一匹巨狼。
完了，跑不掉了。叶凌想，他早听说过北狄的名号，他们是骑在狼背上的民族，固执地拒绝一切外来者，很少有北狄人会放过闯入朔方原的外族人。
叶凌拔出剑来，却不知如何是好，那北狄人已经停在了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刀，胯下巨狼面露凶光。
“哦？外族人？”北狄人打量了一下叶凌，道，“你可知这朔方原是不欢迎外来者的？”
话音未落，那人长刀直接劈下，叶凌下意识地想要举剑相迎，却立刻被打开了，没有丝毫阻挡刀势！
眼看长刀就到了叶凌头顶，叶凌大脑一片空白，那刀却骤然停住了，长刀悬在叶凌头顶不到一半寸的地方纹丝不动，静如止水。叶凌吓傻了。
“原来是个孬种，没意思。”北狄人道，他手腕一抖，长刀伴着清亮的刀鸣回鞘，“那么，留下你的一半食物，现在，滚出朔方原吧。”
叶凌还在愣神中，听到这话如蒙大赫，外界传闻的北狄可不是如此仁慈。他赶紧掏出乾坤袋把一半的食物倒在地上，
“那大人，我先走……”
“等——”叶凌颤抖的声音还未说完，就被北狄人打断了，他看着叶凌的乾坤袋，“你是蜀山人？”
“是，是，凌云宗弟子。”叶凌颤颤巍巍地回答。
北狄人若有所思，“大人，我，我先走了。”叶凌有些害怕，他说了个谎。他总是说谎。曾经他是凌云宗弟子，但在三年前，他就被逐出了宗门，但凌云宗毕竟是个大宗门，说出来可以壮壮气势。
“嗯，”北狄人好像回忆起了以前的事，心不在焉地回道。但叶凌不暇去顾及那么多，赶紧跑开了。
北狄人没有管他，翻身下狼，抓起一个饼子塞到嘴里，几下吃完了。
他太饿了。
现在是朔方原的冬狩季节，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本不会来参加这种活动，但在他唯一在世的同伴的强烈要求下，他还是来了。可怎知三天前他们在这雪原上遇到了巨熊王，为了引开熊王，他和同伴失散了，失去了补给。
“凌云宗，外面的世界啊，那时我还在凌云里住过几天呢吧，”他自言自语，“回到朔方原，已经四十年了吧。”
竟然还真会有外面的人来朔方原，不过那小子那么弱，能走回蜀山吗？他忽然想。
·二·
叶凌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两口气。
该不该往北走呢？他想。
他来到朔方原，是为了寻找一种灵草，雪灵草而来的。
雪灵草是一种极珍贵的灵草，对于叶凌这些修灵武的蜀山弟子来说，更是妙用无穷。它可以给人体瞬间注入大量纯净的灵力，并通过这些灵力给食用者洗经易髓，提升天资。不过可惜的是它却只生长在朔方原，北狄人不修灵武，这草在他们眼中除了长得好看一点之外再无他用。而北狄又极度排外，导致它大部分时候都被埋没在风雪中，直到凋零也无人问津。
寻这雪灵草，叶凌却并不是为了自已，而是为了他那个在凌云宗里的小师妹。他天资尚可，只是不潜心修炼，而小师妹，则可以说是天资愚钝了。不过没关系，小师妹长得漂亮，这就足够了。只是漂亮的女孩总是喜欢帅气的哥哥，叶凌喜欢小师妹，小师妹却喜欢大师兄。但大师兄生性冷淡，沉迷修炼，这让叶凌看到了一丝丝希望。马上就是小师妹的生日了，叶凌正是准备采一株雪灵草作为礼物的。
可现在他却被北狄人发现了，虽然没有像外界传闻那样丧命刀下，但也少了一半食物，再往北走可能食物就会不够，而很有可能还会再次遇到北狄。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放在雪地上的手却感到了震动，他忙站起身，便看到那野兽向他奔来！是一头巨熊！
不待叶凌多想，那巨熊已直接向他扑来，叶凌堪堪闪过，却也摔倒在地。躲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爬起来拔出长剑，巨熊也已经站起来，巨大的熊掌跟着就拍下来了。叶凌慌忙后跃一步，凭着在蜀山战斗的本能举起长剑向巨熊劈下。那剑竟在空中不断的增长变大，原来是冰霜被叶凌的灵力凝结在剑上，把那剑变成了一柄巨大的冰剑！巨剑重重地砸在巨熊头顶，砸得巨熊一蒙，叶凌拖着手中断了一断的冰剑后撤两步，与巨熊对峙起来。
这是他会的为数不多的几招灵武招式，显然巨熊没有见过这架式，盯着叶凌不敢妄动。而叶凌虽然得意，却也很尴尬，冰剑断了一半，另一半还冻在他的剑上，他发现他提不起来这断了的冰剑……在蜀山时，挥完剑灵力一散去冰霜就会融化，同时在蜀山他的灵力也不能凝出如此巨大的冰剑，但他忽略了朔方原的寒冷……如今他只能和巨熊对视，他努力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想要把巨熊吓跑。
巨熊瞪了叶凌一会儿，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虚，试探着再次向前冲来。叶凌扔掉了冰剑，躲了过去，却也失去了胜利的凭借。巨熊试出了叶凌的虚实，不再畏手畏脚，冲着叶凌咆哮一声，眼看就要冲来！
完了，叶凌想。
但转折往往发生在这个时候，巨熊背后传来一声狼嚎，一人骑着高大的巨狼从一个雪坡后转出，直向巨熊奔来，是刚刚那个北狄人！
他比风还要快，手中刀如闪电，砸在巨熊后颈上。巨熊咆哮起来，北狄人越过它，直接把还在发愣的叶凌拉上狼来，巨熊在后面追着，他驾狼快闪两步，又把叶凌直接扔了出去。叶凌到现在还在愣着，他本能地从雪中抬起了头，就看到那人骑狼反身跃起，跨过巨熊的头顶，巨狼前后爪交替拍在熊肩之上，把巨熊拍倒。巨熊倒下的瞬间，他一跃而起，随后落在巨熊身上，长刀直接贯入巨熊的后心，鲜红的血从刀身的血槽中喷出，像是在为他喝彩。
叶凌瞠目结舌，此真乃英雄也！
“小子，还算可以。”那人从熊身上跃下，对叶凌道，“为什要来朔方原啊，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不欢迎外来者的。”
叶凌挠挠头，“前辈，我是来找雪灵草的。”
“哦？”那北狄人看起来颇有兴致。
“我父母四年前死了，我要靠自已变强，在蜀山混出个样子来，蜀山的灵药买不起，我只好来这里了。”叶凌的话半真半假，在蜀山他就用的是这套说法，现在说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但四年前他的父母真的死了。原本他们都是凌云宗中人，四年前他们死于一场宗门冲突，后来那个宗门被凌云宗灭门了。而叶凌，则是因为生性顽劣，不服教化，又在宗门无依无靠，虽然天资不错，但还是被逐出了宗门。
“这样啊，”那人低头想了想。
叶凌机灵得很，一看有谱，立刻跪倒在地，“求前辈帮我！”
“罢了，凌云宗于我有旧，就帮你这一次了。”北狄人走过来扶起叶凌，“小子，你运气好，碰到了我，我年轻时在九州游历过，与你宗门有旧，换做一个其他北狄人，你今天都是凶多吉少喽！”
“多谢前辈！”叶凌识趣地道。
“我叫赫兰，是现在的北狄王，”赫兰把狼牵过来，“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在部族面前保你周全。看你有志气，帮你一把，拿到雪灵草之后你要立刻离开朔方原！”
“嗯！”叶凌有些惊讶，但还是马上有力地点头。
·三·
叶凌小心地把雪灵草在药盒中装好，内心的激动不言而喻。
赫兰在一旁收刀靠在巨狼身上，“小子，你要回蜀山了？”
“嗯，有了这雪灵草，我再好好修炼，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叶凌铿镪有力地回答，心里却已经想起了自己把雪灵草送给小师妹时的风光，一点也不输大师兄。
操蛋，怎么又想起大师兄了？这次，小师妹一定会喜欢上自己的，对，一定会的！
“你的眼神很深，不过说谎的技巧却不好，”赫兰忽然说，“有些话你在骗我，不过有些是实话，比如你是个孤儿。”
叶凌心中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有很多细节会把你的真实情况暴露出来，要在我年轻时，我一定会把你杀了。不过现在我老了，也就无所谓了。这世间，有几个人在说真话呢？其实，真相一直都在我们眼中，只是很多人视而不见而已。
“你眼里有种渴望，渴望荣耀，但很深。我也是个孤儿，小时候也会有如你这般的眼神，那时我希望有个人来帮帮我，可惜没有，所以我现在帮了你一把。
“我的父母死在仇人的手下，我靠着一个朋友苟活了一个月，逃出了朔方原。二十年后，我回到这里，召起族人发动战争，握住了这柄霜裂的柄，成为了北狄的王。
“你的未来，可能庸碌一生，也可能光芒无限。
“我希望，你在二十年后不后悔当初做下的一切。
“本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但你的眼神，总让我想起年少的自己。”
赫兰想起自己小时的事。他的父亲是北狄青苍部的王，但在他十三岁那年，青苍部和乌月部开始了战争。战争持续了两年，最终青苍部被屠，只剩下女人和孩子做了奴隶。但赫兰没有，最后的战斗开始前，他被送到了一个地窖里，躲过了屠杀。但地窖里的食物只够他吃七天，吃完之后他只能饿着。在没有食物的第三天，他己经饿昏了过去，但天不绝他，父亲给他安排的接应人来了。他是赫兰自小的玩伴，名叫勒索鲁。勒索鲁患有疾病，十五岁生得如七岁的孩子一般。他做了乌月的奴隶，为乌月牧羊，在牧羊时，给他带来了食物。他在地窖里又生活了一个月，最终决定逃出朔方原。但勒索鲁如其他所有北狄人一般固执，不肯与外界接触，两人闹了矛盾，最后赫兰一个人在草原上流亡了一个月，离开朔方原。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毅力和幸运，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可以独自逃出朔方原。二十年后，他回到了朔方原，带着已经成年的青苍部的孩子们，以及其他部落的奴隶，大败乌月部，成为了北狄的新王。
叶凌小心地偷瞄着赫兰，内心五味杂陈。他忽然想起了他的父亲，那个老男人在的时候，也常和他说这些“不让自己后悔”的蠢话，那时他总觉得烦，但，已经好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蠢话了……
他父母死后，不过半年时间，他就因触犯门规，拿着几个钱被打发出了宗门。他会后悔，但无济于事。无论是曾经因为父母也在宗门而对他甚好的师父，还是他曾经无微不至关照过的小师妹，或者那些说要靠他在宗门混出个样子，让他不离不弃的师兄弟们，都一夜之间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他靠着自己勉强混了口饭吃，小师妹才第一次找上他，是来和他借钱的。
即使他常常上顿不接下顿，但他还是混进了原来的圈子中，他知道这里己经不属于他了，但他还是贪恋这里的快乐，像是吸食鸦片无法戒掉。他努力地装出一切未曾发生的样子，与师兄弟一起玩乐，好几次因为这失去了饭碗。
如果他有钱，他就可以像同样喜欢小师妹的三师弟那样自己去买那些名贵地灵药了，而不是来到这鸟不拉屎的朔方原。
如果有一点儿办法，谁会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走吧，我再送你一段路，在这里你自己遇到其他北狄不好办。”赫兰已经骑上了狼，缓缓来到了他身边。
·四·
巨熊的咆哮声远远地传来，相随的还有大地的震动。
“是巨熊王，”赫兰双腿夹了下狼腹，巨狼停下了脚步，“朔方原雪原上的霸主。”
说着，他转向一个雪坡后面，“先躲起来！”
片刻，那巨大的身影便进入了二人的视线。它真的配得上巨熊王这个称号，身形较叶凌这两日所见的巨熊还要大上一倍，它跳跃着奔跑，叶凌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震动。熊王前面似乎还有几个人，骑狼被追着一路狂奔。
“是北狄！”赫兰有些惊喜，转头对叶凌说，“小子，你先下狼，我去帮他们！”
巨狼肌肉如弓弦般紧绷，只待时机一到便如箭般射出。
叶凌半蹲在雪地上，那震动感越来越强烈，带着他的心也不断地跳。
“前辈？”他怯生生地叫道。
“嗯？”赫兰已经是进攻前的状态了，很奇怪地回。
“我还是和你一起上吧！我的灵武也许能派上点儿用处。”
“可前面有我的族人……”
“那个，您不是北狄王嘛，再说，万一那熊王冲我来，我有点怕……”
“算了，上来吧，要抓紧了！”
他刚上狼，那熊王已到身前，赫兰深吸一口气，直射了出去！
熊王刚刚跑过，赫兰骑着巨狼已经窜到了熊王背上，巨大的力量将熊踏倒在地，锋利的狼爪在它身上留下了几道血痕。他未做停留，越过熊王和那些北狄人汇合在一起。
那些人是乌月部的人，他曾经的敌人，不过现在是他的子民了。在那些人中他忽然看到了一个期待的身影。
“勒索鲁！”他惊喜地喊。
“赫兰！”勒索鲁同样惊喜，但马上，他就发现了和赫兰一同骑在狼背上的叶凌，“外族人！”
“赫兰！你答应我不再和外界接触的！为什么你……”身高刚到四尺的勒索鲁顿时气红了脸，骑狼后退几步，和赫兰拉开了距离。北狄的武士都骑着高大的狼，只是赫兰的最大。
“勒索鲁，你听我解释……”赫兰忽然有些慌乱，伸出手好像要抓住勒索鲁。叶凌做在赫兰背后，紧紧抓着狼毛不知所措。
但勒索鲁再也没有机会听赫兰的解释了。他忘记了自己背后还有熊王，他每远离赫兰一步，便是靠近熊王一步。
“不——”赫兰忽然歇斯底里地喊，没有迟疑立刻纵狼向前奔去，把愣在一旁的叶凌摔在雪地里。但他还是晚了一步，熊王已经站起身来，没等勒索鲁回头看便把他提起来撕成了两半。赫兰刚好在这时冲了上去，少年玩伴的血洒了他一身。
“啊——！”他怒吼起来，巨狼在熊王四周不断跳跃，赫兰挥舞着霜裂，攻击如暴风雪般狂烈。
但始终，只有他一人一狼在战斗。
体型的绝对差距让熊王找到了空子，他趁赫兰喘气攻势稍弱时，立马起身，像山岳跳跃着逃离了。
赫兰正要去追，却见乌月部的武士围在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赫兰双眼血红，那是愤怒在燃烧，“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他咆哮着。
“大王莫急，您马上就要再次见到您的朋友了。”为首的乌月武士阴阳怪气地道。他叫多萨，是上任北狄王的长子。
“多萨你什么意思！”赫兰意识到了事情不对，缓缓驭狼后退。
多萨没有答话，而是拔出了雪亮的长刀缓缓逼前，他身后的武士也如他一般，拔刀上前。
乌月部反了！
“其实本来我们是不打算动手的，风险太大了，面对两个青苍部绝世的武士，还有雪原的霸主熊王，我们这几个人还不够您们试手呢吧，可惜，哈哈——”多萨大笑，看向叶凌，“您却带了个外族同伴，一切都就好说了，勒索鲁死了，熊王被击退了，我们的对手只剩下您，还有您的外族朋友了。”
边说着，他们已经将赫兰逼回到叶凌身边，武士们散开，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赫兰环顾四周，算上多萨一共有十个乌月武士，形势十分不利。他回头把已经近乎痴呆的叶凌拉上狼来，忽然恶狠狠地说，“小子，我真想把你杀了！”
多萨却在一旁讥讽，“哟，大王这么关心这小子，不会是大王在外面的私生子吧！哈哈——”乌月的武士们一齐笑了起来。
“住嘴！”赫兰暴喝一声，向多萨冲去，但多萨和周围两个武士一架刀，便将赫兰挡了回去。
赫兰和叶凌被围在中间，包围圈越来越小，赫兰忽然想到了对策。他回头问叶凌:“你能控制灵力扬起碎雪吗？”
“嗯。”叶凌点点头，但明显还很茫然。
“记住这些武士的位置，然后扬起雪雾挡住他们的视线，明白了吗？”
叶凌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翻身下了狼拔出剑。
多萨等人停下了脚步。
叶凌暗聚灵力，忽然碎雪扬起，所有人视线内一片雪白！
叶凌马上狂奔着逃离，他一跑开，碎雪中的灵力便溃散了，碎雪随之落下。赫兰正纵狼冲向多萨，想要一刀取多萨项上人头。但碎雪落下，多萨也恢复了视力，连忙抬刀抵挡，其他武士也发现了这边的状况，马上就要再围上来。
“唉，”赫兰叹了口气，马上转身冲向叶凌抓起他扔到狼背上逃开了。
·五·
三天后，某雪洞内。
赫兰和叶凌沉默无声地啃着已经不多的干粮。巨狼匍匐在一边用舌头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前辈，对不起。”叶凌忽然说。
“没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这是多萨的罪，我会让他用命还回来的。”赫兰说。
他好像忽地苍老了。虽然之前他也已经满头白发，却丝毫不显老态，但这两天叶凌看到的赫兰，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一瞬间流逝了半生光阴。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疲倦了。
“小子，回蜀山去吧，这里的恩怨已经结了百年，但和你并没有关系，不要纠缠进来，白白地送了性命。”赫兰又开口道。
“可是前辈您一个人……”
“四十年前，我回到朔方原时，也是一个人。”
顿了顿，他继续说:“我是北狄的王啊，我手里还握着王刀霜裂，我还骑着朔方原上最高大的巨狼，我又怎会输给那个毛头小子！
“四十年前，我重新踏上朔方原的土地。那时我孤身一人，手里只有一柄最普通的钢刀。我遇到巨狼那天，它正被一群草原狼追赶，我杀了那群狼的狼王，驯服了它做了我的坐骑。野生的巨狼已经灭绝了，它是百年内我们找到的唯一一匹，族内的巨狼都是像马一样一代代饲养的，所以它们没有我的狼高大，因为我的狼是野生的！他们也没人可以战胜我，因为我也是野生的！
“我召集了战败在乌月部手下的部落，他们大部分已经是乌月的奴隶了，但我还是打败了乌月，乌月的王，也是当时的北狄王，跪在我面前奉上了霜裂，以祈求我不要屠杀他的族人！
“看来四十年过去，多萨已经忘了他父亲的下场了！”
他站起身来，巨狼跟着起来，“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的。”
边说着，他翻身上狼，“自己小心点，回去吧，我也帮不到你了。”
言罢，他不做停留，纵狼驰去。
叶凌呆呆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赫兰便已走了。他说得慷慨激昂，可叶凌总觉得他是那么疲倦。
赫兰翻过两个雪坡，放缓了脚步。叶凌没看错，他确实疲倦了。正统的青苍部原就只剩他和勒索鲁两个老人了，他们还都未曾婚配，所以现在，他是真的孤家寡人了。
·六·
叶凌独自一人走在风雪中，这是他与赫兰分开的第三天。
他从仅有的几个饼子中掏出一个，慢慢啃起来。从进入朔方原时起，他就在吃这些饼子，一直吃到现在，一天前他终于吃不下去了，把半个饼子扔到雪地上，饿了一天。现在他又吃起了这饼子，却觉得美味无比。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已经没有多少食物了，却还是任性地浪费。
他就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人啊，他想。
他能回到蜀山吗？回蜀山去又能有什么用，就算他有雪灵草，可小师妹只是会高兴地笑笑，再去找大师兄吧？谁会喜欢他这样的人呢，无依无靠，没有前途。
赫兰说他不属于朔方原，可他又属于哪里呢？蜀山？他至亲的人已经死了，他的师父把他逐出了师门，他喜欢的小师妹，只会来找他借钱而已。在蜀山的那些快乐，不过是泡沫上的幻影罢了。
他蓦地发现，其实他早已失去归宿，只是像一个影子一样活在黑暗里。
仔细想想，自父母走后，真正关心他的人却是赫兰，还被他害了。
两天前他还在雪原上看到了狼跑过的痕迹，他知道，那样的爪印只有赫兰的巨狼才会留下;他也知道，在朔方原寒冬的风雪中，只有刚刚留下的足迹才不会被风雪覆盖。只要他立刻沿着足迹追过去，就能找到赫兰。可是他并没有，他回头了，朝着相反的方向逃也似地跑开了。
他害怕了。曾经赫兰是整个北狄的王，可以保护他，可现在他也是一个人了，还被北狄追杀，和他在一起只会更危险。
所以就让他一人在这雪原上流浪吗？他明明已经那样累了。叶凌忽然觉得心像是被刀剐一般地痛。
自己就算和他在一起也没用，自己这么弱，不过是给他增添负担罢了。叶凌无力地安慰着自己。
他把手深深地插入雪地里，想用寒冷掩盖自己的愧疚。
但他好像摸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他抓出来一看，却忽地吓出一身冷汗。
是昨天他扔掉的半个饼子……他又走回来了！
他猛地站起，大地又好像震动起来，有什么东西从雪坡后翻过来了。
·七·
赫兰全身肌肉紧绷，死死地盯着熊王，双眼通红。他已经和它战斗了近一天了，现在仅靠最后的意志在坚持着。
从雪洞出来后他就在寻找熊王。他真的累了，厌倦了部落间的仇杀，而且青苍部只剩他一人了，纵使他是曾经的王，也无力回天了。他现在只想杀了这熊王，替老友报了仇，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巨狼在熊王身后发动了攻击，熊王愤怒地转身拍下，巨大的力量倾泄在雪地上，砸出极大的一个坑。巨狼已经越过了它，冲向赫兰，赫兰骑狼逃开，熊王马上奔跑着追了上来。
他越过一个雪坡，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叶凌。
赫兰忽然有些欣慰，他还是找到了自己，这么多天没有白帮他。
叶凌看清了来人和他背后的熊王，还未反应过来他们便已来到他的面前。他细看赫兰，悔恨像冰冷的水在他身体内涤荡，吸走他的所有力气。
赫兰极为狼狈，些时他身上有不下二十道伤痕，有些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他的霜发已经被血染红，脸上挂满血丝，和通红的双眼相映衬。
赫兰忽然回身一刀砍在熊王身上，不顾一切的气势好似一个走入穷途的恶寇。熊王吃痛，在叶凌面前停了下来，但它马上抓住了赫兰的破绽，一挥熊掌划下了赫兰的左臂，鲜血如泉般喷涌，洒在叶凌身上。
“啊——！”叶凌咆哮起来，那些悔恨全部被愤怒点燃，像火焰般腾腾燃烧。他拔出剑砍在熊王身上，疯狂地用灵力卷起风雪，迷住熊王的眼睛。熊王在和赫兰的战斗中也已受了不少伤，此时面对发疯的叶凌竟有些招架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大家就不能好好的呢？
叶凌不断怒吼，但很快他便力竭了，不得不扶着剑开始喘息，熊王也有些忌惮他，退后两步不敢妄动。
“因为这就是生活啊，”赫兰在一旁艰难地开口道，他用那张可以说是五彩斑澜的脸勉强给叶凌挤了一个笑容，却又马上吐出一口血来，“生活本就是在痛苦中寻快乐，纵使是真的到了永远快乐的仙境，那样的快乐又有什么意思呢？”
“前辈——”
“虽然你不该过来的，但看到你来，我还是很高兴，”他说着，把手中的刀扔给了叶凌，瘫坐在地上，“用这柄刀，剑是花架子，保不了命的。”
叶凌接住刀，面向熊王。剑确实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刚才他那些看似猛烈的攻击事实上并没有对熊王造成多少伤害，只是靠风雪唬住了熊王。他当初选择学剑，其实也只是因为小师妹说他拿剑的样子真帅。可小师妹还是喜欢拿刀的大师兄。
“哈哈，真是精彩！”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多萨带着大队人马走了过来。
·八·
三拨人马对峙起来，或者说是多萨带人看着叶凌和熊王对峙。
叶凌和巨狼缓缓退到赫兰身旁，一前一后将他护住。叶凌已不知如何是好，熊王就在不远处，暗暗发出低声咆哮。
“这是劫数啊，果然是逃不开的，不过，小子，这不是你的劫数。”赫兰忽然开口道，他挣扎着站起身来，竟带着一身的伤势骑上了狼。他伸手从叶凌手上取走了霜裂，“还是看我的吧！”
“王？”有武士在远处询问多萨。
“守好自己的位置，不要怕，他已经是强弩之未了。”
赫兰单手提着长刀，回头对叶凌道了:“跟紧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前辈你的伤……”
“无碍。”
叶凌还想说什么，但赫兰已经看向了多萨。他抬起头，像鹰扬起了首，纵使满身伤痕，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得似一支箭，直射向多萨。叶凌心中忽然真的升起了一些希望，他好像看到了赫兰第一次斩杀巨熊时的英姿。
这样的人，应该会创造奇迹吧！
赫兰冲了出去，随即有箭射来，巨狼几下闪身便闪躲过去。
突然间，赫兰倒在了雪上，血洇红了雪面。压在他身上的是熊王巨大的熊掌。
赫兰死了。
死了。
叶凌跪倒在地，忽然觉得世界好吵。熊王偷袭成功，得意地吼了几声，像是在炫耀。巨狼躲过了熊王的拍击，却没有想到赫兰掉了下去，呜哇呜哇地叫着。
四年前，他父母死时候也是这样。敌对宗门的人得意地笑，凌云宗的人愤怒地骂。叶凌独自躲在角落里，只觉得世界好吵。
多少年他都不愿去回忆那个日子，总觉得只要逃开了悲伤就不会追上来。所以他没心没肺地活着，似乎那些痛苦从来没有来过。
原来痛苦总会不断地找到你，你无力去改变，就只好去承受。
他不想再承受了！
他冲向熊王，灵力在他拳上凝聚，疯狂地打在熊王身上，但熊王是回身一扫，便把他拍倒在地，转身去对付巨狼了。
远处多萨抬手制止了准备冲上去的武士，“再等等，我要连这熊王的头颅，一同挂到我的帐内。”
叶凌抓起赫兰的刀，刀柄上还有赫兰的血，再次冲向熊王。可无论冲上去多少次，都无济于事，很快他便力竭了。巨狼还在和熊王周旋，叶凌跪在地上，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力量，我要力量，我要变强！他在心底咆哮，可这却并没有让他站起来。
忽然，他掏出了一个药盒。那是雪灵草。他毫不犹豫地将其扔进嘴里，大口嚼碎。
灵力涌入了叶凌的身体，他站了起来，挥刀砍向熊王，大量的灵力加持下，刀身直接没入了熊王的身体。熊王愤怒咆哮起来，但只是让叶凌的刀势更猛。又一刀下去，再一刀，不过十刀，熊王山岳般的身躯便轰然倒下。
叶凌骑上巨狼，面向多萨，“你们，也逃不掉！”
“杀了他！”多萨大喊，武士们蜂拥而上。
巨狼在血雨中驰骋，叶凌每一刀下去，必有一个武士倒下，但他也感受到雪灵草的力量已经不多了，可乌月的武士只倒下了三分之一。
他猛地冲向多萨，想要将其斩杀，但武士马上挡在了他面前。他知道，他已经接近极限了。
叶凌后退两步，武士们却不敢上前。
忽然他驰狼向着风雪来的方向奔去，武士们想要追上去，却被多萨挡下了。
“他跑不了的，那个方向是北方，只要他还想走出朔方原这风雪，他就必须南下经过我们的领地，没人可以在北方生活，他一定会回来的。”